贵阳两件事：一是开车，二是去高坡

设计师Julie

2024-03-26 04:01

贵阳两件事：

一是开车，二是去高坡

文、图｜白令海

在贵阳生活，我喜欢做两件事，一是开车，二是去高坡。

开车

我很喜欢拍雪，尤其喜欢大雪过后铲雪车刚刚开辟出一条小道时出远门，那些时刻所有的感官都被加强，松软的雪消弭了背景噪音，每次呼吸都因为寒冷的刺痛让气味变得明确，就连瞳孔也因为过亮的漫反射而缩小。

大学学习摄影的记忆有大半都在下雪，美国东岸的农村，因为高纬度山区的原因，一年里五个月下雪。为了完成摄影作业，我经常驾车远行。那时我不顾劝阻，开一台斯巴鲁BRZ，窄胎，后驱，悬挂硬，是冬季出行的最差选择。

出门拍照时，总是需要先把车从雪堆里挖出来，再备上铲子，随时准备在路边临停拍照时自救脱困，偶尔在行驶中压上融化了又凝结在路上的暗冰，还需要反打方向盘救车。除开无数次的陷车和打滑，我很爱那台车，逼仄拥挤的空间像手心里护着一只仓鼠般抱着我，副驾很少坐人，总是放着相机。几次拍完照返回时，车的机盖上还冒着化雪的水汽，一只轮子卡在雪坑里，说不定又要费力刨雪，但发动引擎，空调出风口吹出暖风，我蜷缩在驾驶舱里还是感到放松。这部车尽力提供安心，但远远谈不上舒适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它可爱。

孤零零地在雪地里拍照，远远地见过鹿和兔子，很少遇到人。我得在拍照时保护好相机，蹒跚中小心滑倒，也要尽力照顾好车，时常检查胎压和水温，认真驾驶。

在我疲惫和寒冷时，车也提供有限的安全感。混合着盐与碎冰的蜿蜒山林道，可以提供足够多驾驶的乐趣。所以那些照片是我们共同完成的，画面总是孤独又温柔。

大雪，开车远行，一个人拍照，这种关系在日后的生活里不断重复。

可能是因为大雪带来的隔绝和清冷，还有在这清冷中与物件相互关照而产生的亲密，让我迷恋寂静的旷野，还有那个纯白天地间温暖拥挤的小空间。我执着地搜寻相似的场景，哪怕回到了不常下雪的贵州，过去快十年了，我还是像做学生作业时一样拍照，我还是想拍那时拍过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在不下雪的地方和不下雪的季节里寻觅那条林道和那片雪地。我的车里也还是紧凑狭小，放着相机，唯一改变的是这台有更宽的轮胎和四驱。

2024年初，贵阳的车友会组织了去六盘水雪山滑雪的体验活动。我不会滑雪，也对滑雪没什么兴趣，但知道能自驾雪山，立刻就报名去了。

因为大雪封闭，上雪山的路只剩一条狭窄曲折的单车道，四小时的长途开车后，我也非常疲惫，麻木的右脚小心翼翼地点着油门一路蠕行。但眼前的雪竟然比我十年前见过的更厚重，路旁尽是被雪压断的树，空气中弥散的冰晶弹射天光，整座山被笼罩在过曝的雾里。到达山顶雪场时，同行的人都赶着检票进了滑雪场，我拿着相机折返出来，兴奋地在雪和雾里穿行。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眼前的场景全都似曾相识，我开着更从容的车，带着更方便的相机，如鱼得水。

可惜我期待的画面没有在相机里如愿重现，我在相似的场景里模仿曾经的自己，可能过于兴奋，也过于熟练。也可能是因为记忆被时间美化，但总感觉没拍到过去，只拍到了落差。

在雪场外逛了一圈后，离车队集合时间还剩一小时，我带着些许期待落空的情绪把相机放回车上，滑雪去了。

高坡

如同名字所描绘的那样，高坡就在很高的坡上。从蜿蜒陡峭的坡坡道道绕上去以后不只是一座山，是一群山，山上面又有新的山。

从贵阳市区出发，一个多小时就能开到高坡半山上的入口，高坡乡石门村。继续往上走有个分岔口，往前是云顶草原，左边可以去毛基堡、姊妹湖，右边可以去摆弓岩瀑布、风力发电站、洞葬的岩洞，还有在小红书上刷屏的“粉红公路”。这些名字都是我拍照的目的地，现在仅凭记忆就能看到路，甚至狭窄山路上要想超过前面缓慢的三轮，我也记得哪里有安全的超车点，轻车熟路。

我常在工作日里过去，人少。从入口的石门村开始关闭导航，凭感觉在乡道上游荡，有时候是被名字好听的路牌指引，有时候是隔着峡谷远远地看到对面山上有条小路，靠着方向感摸索过去，探索到喜欢的地方便在地图上标记一个星号。星号越点越多，散布到小路的尽头和地图的空白处，直到大多数星号点开来都叫“地图选点”。

这几年的四季里，我开车穿行过雨雾、冻雨还有温和的晚风，刀一样的风车叶片切开浓雾，带起了涡流，又立刻被雾气包裹。太阳溶解在山顶的湖水里，过一会，幽蓝湖水的另一头又升起血色的满月。哪怕都是我亲眼所见，回想时依然感叹有些奢侈。

去高坡的最初几次，我也是贪心的游客，眼睛贴在相机取景框上，努力记得这不可思议的美。几年过去，它已是我小小得意自称一句“本地人”的精神故里。朋友从远方到贵阳来，我便带他们去高坡，常看常新。

不知不觉我在高坡拍了很多照片，画面里多是自然的震撼，还有相机这一头的无言的敬畏。那是一种容不得修辞手法的美，它们的直白让种种借景抒情都显得无知或矫情。说来奇妙，在这样的景观里行走和拍照，久而久之，我的表达欲渐渐被分享欲代替。

以前我觉得：“这么多人来过看过，我要从新视角创作。”

现在我觉得：“真美，你看！”

我猜这应该是好事，这种心态蔓延到我全部的创作和思考中，到哪儿都像人在高坡，以前那个自我慢慢变得不重要，消褪了。

单说拍照这件事，我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呈现了某种独一无二的画面风格，或者是否传达了某个人生母题。那些画面里全部的内容，是我到了某处，有幸体验了无法言说的美好，分享给你。如果过程中有我什么功劳，是我尽力还原出看见的愉悦，保鲜住那种美好，冷链直达。如果你看了照片，有一瞬间想要假设自己也站在那里无言地观看，那它们就是完整的。